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弱者
徐征有些心虛地看了看錶,說:「我還有點事情,先走了。」
也不等楚歌答話,他徑自起身離開。顯然不想多言。而他的反應,也更加坐實了楚歌的猜測。
楚歌自己一個人又在咖啡廳坐了很久,她原本以為只是兩個原本相愛的人分道揚鑣,成為商場競爭對手這樣簡單的事情。馮威的事情所牽扯出的一系列事情,才讓她發現,她錯了。事情遠比她想的複雜。
楚歌的身心俱疲,唯一的避風港就是嚴熙那裡了。
嚴熙看出她今天心情不好,又聽她說了最近發生的事,猶豫再三,還是拿出手機。
「楚歌,給你看點東西。」
嚴熙點開相冊,送到楚歌的面前。
照片是在一家會所拍的,圓桌邊圍坐著三個人:劉義洲、陳瑩,以及一個陌生男
人。
「這個男人是誰?」楚歌問。
嚴熙不答反問:「你應該知道馮偉這個人吧?」
「百易的老闆啊。我最近不就是在為他的事情心煩嗎?」楚歌嘆了口氣:「你就別和我賣關子了。照片里的男人到底是誰?」
「馮偉的原配件生產工廠,就在這個人管轄的村鎮。」
「你是覺得這個官員和馮威有關?」楚歌並不驚訝,官商勾結自古就有。只是她一時間想不明白這個官員和劉義洲的關係。按說工廠是馮威的,有勾結也是和馮威之間。
「目前還在懷疑階段。一個村民因為村裡的環境污染,找過不少當地的媒體,包括我們社裡。」嚴熙收起手機,嘆了聲。
楚歌一驚,她翻閱過百易的盡職調查,是喬遠主導的。報告上把百易塑造成了光
榮的民族企業,更是著重誇大了百易的研究成果。難道盡職調查有問題?
「你打算曝光這件事嗎?」楚歌問。
「暫時還不行,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莽撞做事,只會害了那些村民。」嚴熙少有的嘆了又嘆,「我回來後,很多理想和抱負都不能施展。」
「很失望嗎?」楚歌問:「想再出國嗎?」
「不想。」嚴熙搖頭,「哪裡都有黑暗。而且環境越是糟糕,越是需要我們這些新聞工作者。」
「你還是這麼有抱負。來,敬你一杯。」楚歌舉起酒杯,與嚴熙碰杯,一飲而下。嚴熙為她準備的烈酒順著嗓子流下,彷彿一條火線燒過,就像是她們曾經燃燒的青春一般。
沮喪了一天的心情豁然開朗,嚴熙說的對,環境越是糟糕,才越是不該放棄。放棄不單單
是輸給了某一個人,而是輸了自己的人生。
楚歌叫了一輛車,去了馮威的工廠,工廠在一個村鎮上,周邊少有幾處居民樓,大多還是低矮的民舍,鄉村氣息十足。除了馮威停了的工廠,還有其他工廠在建中。可以看出隨著城市的不斷外擴,大片大片的農業用地即將工業化。很多時候,楚歌很不理解城市的急於外擴是為了什麼。農用土地的大量被佔用,城市在急速的發展中,虛假的繁榮。有多少人在璀–璨的霓虹下抹著眼淚?
楚歌又進了村子,在村頭的小商店停下,買了瓶水,順口就跟門前乘涼閑聊的村民閑談了起來。
「那邊的工廠是幹什麼的?怎麼停工了?」楚歌故作八卦地問。
幾個正在閑聊的村民看向她,剛剛還慈眉善目的花衣裳大媽,惡狠狠地回:「停了好,再生產下去,還不禍害死我們啊。」
另一個大媽接話:「他死了也算是報應。」
楚歌聞言有些心驚,得多恨一個人,才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「算了算了,人都死了,我們就別說他了。」一個比較溫和的大媽勸道。
楚歌擰好瓶蓋,剛抬步要離開。就聽較為溫和的大媽問一開始說話的花衣裳大媽。
「你家包地少的畝數和受損的莊稼給你退錢沒?」
「退什麼錢?去了幾次鎮里,都說沒時間核實,不肯來人。明擺著存心包庇。」一提這茬,花衣裳大媽越發憤怒,「被占的地都不說了,就是被那家工廠污染的莊稼也快死光了。我兒媳婦為這事天天和我兒子吵架。」
「那可是上千畝地啊。你家的錢都是帶利息借的吧?要是一直不給你說法,利息錢都夠你一嗆。」
乘涼的大媽們七嘴八舌,對花衣裳大媽家充滿了同情。
「要是月底再不給說法,我就去鎮政府喝葯。」花衣裳大媽氣得胸膛欺負,含怒的眼睛紅了一圈。可見她的憤怒是來自於她的委屈。
坐在那乘涼的其他人紛紛都勸,錢沒了,人在就沒事。什麼破財免災,什麼民不與官斗。只是,任何勸解的話都是那樣的無力。在償還高額利息借貸的時候,只有花衣裳大媽一家自己來承受。
楚歌不禁覺得悲傷,衣裳大媽的話銘刻在了她的心裡。如果沒有辦法,她就去鎮政府喝葯。她相信,任何人都不會願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。可是,手無寸鐵,毫無權利的他們,只有生命。他們只能拿別人眼中並不重要的生命相搏,以引起國人的關注。
楚歌又去了馮威工廠周邊查看,果真,臨近工廠旁的土地大部分已經枯萎,離工廠越近枯萎的情況越嚴重,莊稼的葉子上斑斑點點,似乎是得了什麼病。
對元器件工廠的排污,國家都有嚴格的要求。可是,執行的人卻很少。
關閉的工廠,即將死去的莊稼,一片破敗的情形讓楚歌的心情格外沉重。這就是啟航投資的,衝擊IPO的公司嗎?
她記得第一次投資時,馮威還沒在這裡建廠。可是,第二次投資的時候,盡職調查怎麼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?還是說劉義洲早就知道這裡的情形?
劉義洲,你到底要做什麼?
楚歌剛一回到公司,就接到了楚天宇的電話,問她馮威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麼進展了。楚歌不知道要怎樣告訴弟弟,她今天的所見所聞。如果這件事情繼續糾纏下去,馮月月要面對的結果恐怕會更傷。從馮月月提及父親時的敬仰,並不難看出在她的心裡,她的父親形象有多麼的高大。可是,現實是殘酷的。她的父親即便死地再冤,也改變不了他對那些村民造成傷害的事實。
大概馮威跑到啟航跳樓時,也覺得自己是弱者,卻從未檢討過他自己身上的原罪。